外交记忆 | 不打不相识

作者简介

王志勇 上世纪九十年代，作为联合国维和部队军事观察员先后两次赴中东及海湾地区执行任务；在海湾战争期间，曾任联合国维和部队驻该地区的首席军事联络官。

在赞比亚任武官期间，我先后结识了包括首任总统卡翁达和现任总统希奇莱玛在内的六位赞比亚总统，其中有两位曾公开亲台反华的总统，一位是赞比亚第一位民选总统奇卢巴（1991年11月至2002年1月任赞比亚总统），另一位是赞比亚第五任的总统萨塔（2011年9月至2014年10月任赞比亚总统）。

第一次见到二位“高人”是在一次葬礼上。2005年4月20日，我国在赞比亚的一炸药厂发生爆炸，当场有49名（我方企业称46名）当地工人被炸死。赞比亚政府为遇难者举行葬礼，我国政府也派出陈健部长助理作为胡锦涛主席的特使参加葬礼。

奇卢巴和萨塔也应邀参加了葬礼，上千人国葬现场气氛悲愤、压抑，还有数千当地百姓围聚在葬礼场外。奇卢巴和萨塔的演讲点燃现场群众怒火，群情激愤，人声鼎沸，场外不断传来“Kill Chinese!”的呐喊声。

我接到使馆商务处同事的电话称，商务参赞在葬礼现场外被愤怒的民众殴打，使馆车辆被砸。同时还接到当地朋友打来的电话称，周边一些部落的酋长正率众向这里赶来。随即不时接到友人打来的电话，告称返程途经省会恩多拉的主要干道已被示威民众堵住，且正在向葬礼现场逼近，情况十分紧急。

总统卫队长急匆匆来到我身边，对我说：“中国的临时代办已经离开，葬礼提前结束，卫队负责打通主席台后的通道（撕开一段铁丝网），你带中国代表团紧随卫队冲出去，直接上总统卫队的车！” 说罢把随身携带的手枪塞到我手里。

我急忙来到在主席台前排就座的陈健部长助理身边报告情况，随即便逐一通知代表团其他成员。正在说话间，一位自称是奇卢巴（前）总统助理的官员走过来，手指着我腰间的手枪说：“奇卢巴总统对身穿军装的你在他面前走来走去感到很不舒服。”

当时正在火头上的我也没客气，指着他鼻子说：“告诉奇卢巴，他的演讲让我也很不舒服！” 

次日，赞比亚一些报纸上刊登出奇卢巴、萨塔等人的反华文章，尽管赞比亚国父卡翁达等友人一再做工作，但赞比亚的反华舆论一时甚嚣尘上，一波前所未有的仇华逆流汹涌而起。对此，时任赞比亚总统姆瓦纳瓦萨十分恼火，直言不讳地告诉我：此次反华逆流的后台就是奇卢巴。

奇卢巴

解铃还须系铃人，但我国驻赞比亚大使胡守勤因病去世，临时代办在此敏感时期不宜直接出面。权衡再三，我征得姆瓦纳瓦萨总统的同意后，通过那位传话的“总统助理”直接来到了奇卢巴的府邸，自报家门拜会了那位战胜执政二十七年的卡翁达总统，当选赞比亚首任民选总统的奇卢巴。

与身材伟岸的卡翁达相比，身高不足一米六的奇卢巴颇显猥琐， 但他一口流利的伦敦腔英语为其增色不少。尽管知道我曾多次在公众场合出言不逊“诋毁”他，也知道我登门造访的目的，他依然笑容可掬地拉着我的手，带我去他家的后花园饮茶，耐心地听完我的话，心平气和地侃侃而谈。

我实话实说，告诉他：“作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代表（驻赞比亚武官）不得不说，阁下也曾访问过中国，对中赞两国的传统友谊比我了解更多，为啥非要趁火打劫，说那么多有损两国关系的话？”

奇卢巴避而不答我的话，滔滔不绝地谈起他当年访华的往事。总之，车轱辘话说了 一下午，临别前他只说了一句有用的话：不会再发表反华的文章和演说了。此后的确没再看到他的反华文章见报，也真的帮过我两次忙。

2005年10月28日凌晨，我接到一位在铜带省的友人的电话告称：有人正在准备往外运送炸药，说是要去炸穆隆古希纺织厂（我国援建的中赞合资企业）。后经了解获悉，反对党领袖、总统候选人萨塔（后任赞比亚总统）访问台湾领赏归来，经马拉维回赞比亚时被警察查获并没收几万美元，令其恼羞成怒，鼓动数百对华不满的民众到姆隆古希纺织厂聚众闹事，并扬言要炸毁工厂。

得知此信息后，我即赶到总统府当面向姆瓦纳瓦萨总统报告。总统当即招来警察总监，命其随我一起去纺织厂现场了解情况，控制局面。途中，我给奇卢巴的助理去了个电话，希望奇卢巴出面阻止萨塔干蠢事。

不知是因奇卢巴发话起了作用还是萨塔改变了主意，总之我和警察总监赶到距首都一百多公里外的穆隆古希纺织厂时，闹事的民众已散去大半，只有几十人在厂门口溜达，即被警察驱散。炸药也被警察没收，一场危机有惊无险地化险为夷。

2008年8月19日，赞比亚总统姆瓦纳瓦萨在巴黎病逝，随即副总统班达接任临时总统，两个月后进行总统大选，反对党领袖萨塔成为总统候选人之一。临时总统班达对我说，在所有候选人中，萨塔实力最强的，而萨塔也是三位候选人中唯一亲台反华的。

于是，我通过奇卢巴搭桥登门造访了这位气焰嚣张的总统候选人——萨塔。

萨塔与彬彬有礼的奇卢巴截然相反，几乎每次与其见面都会吵得面红耳赤。他指责我不是政治家，不懂外交也不了解赞比亚国情；我说他为了一己之利而毁掉中赞两国传统友谊。记得一次在他家里吵得面红耳赤，他气急败坏地又翻出了2005年4月中资企业发生爆炸事故的旧事。我当即站起来对他说：“你去卢萨卡的中国人墓地看看，那里埋着多少中国人的尸骨！我的战友、同事也有被永远留在了这块土地上！我本人在非洲近十年，也曾受过伤，流过血。”

不过应当承认萨塔的格局比我大，软硬兼施的手段运用娴熟，否则他也不可能最终登上总统宝座。

一次争吵之后，萨塔坦称自己去台湾只是为了要钱参选，并非真要与中国为敌。他拿出了他的竞选施政纲领文稿给我看，说：“假如能胜选总统，之后便把赞比亚铜带省划为经济特区，请中国企业参与规划发展。”

我离开赞比亚后的2011年9月，历经三次败选出局的萨塔终于登上了总统宝座，不过这位74岁才登基的总统也只干了3年，2014年10月28日在伦敦病逝。这距离他扬言要炸掉我国援建的穆隆古希纺织厂整整过去了9年。奇卢巴也于2011年6月18日在赞比亚卢萨卡病故。

"Keep your friends close and your enemies closer"（与你朋友保持亲密的同时要距你的敌人更近）. 在非洲、拉美的丛林里多年，令我深深体会到军事外交中交友固然很重要，但近距离观察了解对手的底牌有时更为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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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 | “蓝波湾庄园 ” 

作者 | 王志勇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青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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